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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蝮鼠不察妄思想 千金有志真野蛮1

蚨鑫堂参铺内,南宫莲界正靠在柜台上,单手托着下巴看韦李释途算帐。一个一身黑衣、膀大腰圆、身高将近六尺的大汉龙骧虎步,雄纠纠来到南宫莲界面前,将手里的剑往柜台上一拍,大喊一声:“南宫君,好久不见!”韦李释途依旧波澜不惊地算他的帐。南宫莲界抬起眼皮,只见对面一人皮肤黝黑、剑眉虬髯,懒洋洋答道:“铁老大,隔着十里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铁腥味。这两年你不务正业老是到处跑,是不是‘春天’来了?”

南宫莲界所言之铁老大,是名满京城的铸剑名家。姓铁,其父钦慕上古铸剑名匠干将,于是替他取一单名“将”字。

铁将摇手道:“这可不能胡说,会出人命的!”

南宫莲界道:“几时回来的?”

铁将道:“前两日才回来。”

南宫莲界道:“亏你还能活着到我这里来!你出去的这半年功夫,我可是每每见尊夫人一边打铁一边咒骂:‘个死人头!个死人头!’!”

铁将把手一摆,豪爽道:“哈哈!女人嘛,难免有点小家子气。不过,已经被我摆平了!我向她起誓,接下来会一直守在她身边,陪她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你要相信我,再不用多久,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渡过’——所以不劳担心哈!”

南宫莲界眼神呆滞道:“呀!幸亏你没唱出来!你不要会错意了!相比这么‘狗血’的结局,我更喜欢你俩之间‘铁血’的场面。我实在无法想像虎背熊腰的两人依偎在一起,然后,她敲出一串铁葫芦,深情款款送到你嘴里——那是怎样的一副画面!”

韦李释途掩嘴道:“我胃有点不舒服!你能不能不要描述得这么细致!”

铁将道:“为什么轮到我就要吃铁葫芦?!再说了,贱内她哪里虎背熊腰了?不就比我壮一点!”

南宫莲界扶着头道:“罢了,罢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铁将道:“听说最近朱雀街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

南宫莲界有气无力道:“只是又增加了几只妖孽而已。”

“妖孽?!我这宝剑就是斩妖的利刃!”铁将双手把剑托在胸前道,“这是我新铸的‘擘空剑’。”

“会不会太嚣张了些——这名字。”南宫莲界伸手接过来,甫一接触,一股电流贯穿而过,全身一阵麻痛。他咬牙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是把双刃剑。紫檀木制的剑鞘,鞘身雕着百合花图纹,鞘口鞘尾俱包衬着金边。剑身长三尺,鎏金的菱形剑格,剑把长六寸,黑色棉绳卷柄。

“这个?”南宫莲界质疑道:“你到底从哪得来的这把剑?这可不是凡品。”

铁将叹赏道:“有点见识。说来这剑的来历还真是有些蹊跷呢!”

“哦——什么来历?”南宫莲界问道。

铁将眉目张动道:“我游历到了福建路【1】的龙虎山时,当地人告诉我山中不久前有一颗陨石坠落。我寻思着是颗铁矿石也不一定,就按当地人的指引上山搜索。结果陨石没找到,倒在半路上看到一座道观,甚是残破。然而,门首却坐着一个老道。那老道见了我,便殷勤招呼我进去用茶。我心想,初次见面哪好意思打扰呢——看他土木形骸,万一,他刚上过厕所没洗手呢!”

南宫莲界板着脸道:“看不出来,你个大老粗倒是有洁癖的!”

铁将嗔怪道:“你这是以貌取人!”

南宫莲界反驳道:“你有资格说我吗!”

韦李释途看着他俩,呐呐道:“两人不分伯仲呢。”

铁将搁下题外话,言归正传道:“我就跟他说我不渴。他又问我要不要吃饼。我看他尖嘴猴腮的,怎么会有胃口。”

“喂!”南宫莲界漠然道,“你吃饭还要看人脸下饭不成!”

韦李释途则道:“不过,你确定他开的不是小吃店而是道观?”

铁将道:“我眼又不瞎!道观和小吃店都看不出来?后来,他见我心意坚定,就不再强求。便问我的来意,我心想你这副尊容……”

南宫莲界指使韦李释途道:“我间歇性神经病要发作了,赶紧把眼前这个鸟人请走。”

韦李释途额头冒汗,不知所措。

铁将忙笑道:“开玩笑的,马上进入正题。在他的一再逼问下,我只得告知实情。他一听我是上山来找陨石的,不以为然道:‘何必到深山老林中徒费时间呢。’我晓得他说这话,其中必有蹊跷,便问其究竟。然后,他就领我进观内。我进去一看,虽然外面残垣断壁的,里面却修得十分华整。最后,我们入到一间大殿内,殿额上篆书“剑祠”两个字。他从贡桌上捧一个剑盒下来,说是和我有缘,要送给我。我想……”

南宫和韦李释途齐声喝断:“你不要想了!”

铁将道:“我也确实没多想。这可是上等的精钢,既然他要给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宫莲界道:“还真有‘狗屎运’这一说。”

铁将道:“我也纳闷呢!问他有何用意,他却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出家人看来都爱故弄玄虚吧。回来后,我见那把剑式样古朴,便回炉重新锻造了一过。你还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南宫莲界道:“这可是维龙山出产的阴铁——妖界和天界的兵器用的基本都是这种铁矿。根据我握剑时的感觉,这应该是把天界的剑!幸亏你回炉重铸了一遍,破坏了它的结界,不然连我都近身不得!……那个道士后来又跟你说了什么吗?”

铁将扼腕道:“你猜得还真不错?——我铁某人真是有眼无珠,大罗神仙在眼前却识辨不出。当时我见目的已达,便懒得跟他罗嗦,随意问候了他一家老小,就出来了。结果我刚走出道观没多久,就见一阵清风刮过,整座道观化为乌有了!”

韦李释途道:“你可真是现实。”

铁将又道:“这肯定是上天被我精诚之心感动,特意派天神下凡赐我神铁!”

韦李释途道:“可你还嫌天神丑呢!等着遭现世报吧!”

南宫莲界拿拇指一推剑格,顿时寒光四射。他轻轻拔出一段,剑身朗润亮泽,赛似霜雪。他便就着剑身捋眉弄眼,漫不经心道:“果然不同凡响。弄得这么花里胡哨的,是给哪个娘炮用的?

“我一位老朋友喜得千金,这是准备送给他女儿作礼物的。”铁将道。

“给婴儿送这个?”南宫莲界道。

“已经十三岁了。”铁将道。

“……拖延症晚期!”南宫莲界道。

“好菜不怕晚嘛!”铁将笑道。

“都炖成芝麻糊了!”南宫莲界道。

“那位曹公是我的莫逆之交。送给他女儿的东西当然不能马虎,所以这两年我走遍天下名山大川,就是为了赶在她成年前打造好送给她。好在老天有眼,终于让我得偿所愿。”铁将得意洋洋道。

碧娇听到隔壁的声音,掀门帘走过来,见是铁将,近前朝他道了个万福,笑盈盈道:“铁师傅,好久没见了。一向可好?”

铁将瞅着碧娇,喜笑颜开,道:“芝珠姑娘,许久不见,出落地越发、漂亮了哈!”

碧娇道:“铁师傅真是过奖了!”

南宫莲界又道:“为什么要送剑给女孩子?一般不是打个金钗什么的就行了。”

铁将道:“对方可是个一等一的美女,单纯善良、楚楚可怜,所以做把剑给她防身。”

“谁说长得漂亮的就一定柔弱善良?!”南宫莲界一脸不以为然。

“对啊!”韦李释途应和道。

两人眼珠一转,斜眼睨着碧娇。

“给我看看。”碧娇上来,劈手夺过,猛地抽出宝剑。南宫莲界没有防备,被她的剑鞘照面一杵,一仰脖子,正磕在韦李释途头上。两人脚底踉跄,几乎跌倒。待站定后一看,南宫莲界一手捂鼻,鲜血从指缝间淋漓而下,韦李释途则抱着头,宛转呻吟。

“喏!看了没?刚才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南宫莲界呆若木偶道,“话说,剑我们也都鉴赏过了,你赶紧带了走吧。”

“……是这样的,实际上从上个月开始我就感到肚子有点痛,想跟你们借个厕所。”铁将嗫嚅道。

“哼——!想不到那玩意还能‘窖藏’!”南宫莲界横眉冷对道。

“哦!忍不了了,借几张草纸先。”铁将捧着肚子,拔脚就向后院跑。

南宫莲界对韦李释途道:“这老兄出了几趟远门,居然开始对人的长相嫌好道歉起来。”

韦李释途道:“也许见的世面广了,审美意识觉醒了——那他是怎么容忍他夫人的!”

“这个嘛……”南宫莲界突然用肩膀碰碰韦李释途,一手指着铁将道:“看到他腰间的葫芦了吗?那里边有些诡异!”

韦李释途努目一觑,见葫芦封口处苒苒一缕黑气,道:“确实是,要不要跟过去看下?”

南宫莲界脊背一直,骇道:“还是算了吧。铁大爷的生化武器不是寻常能扛得住的。”

铁将进入后院,直奔东南角。没跑几步,脚下一条小路岔开,只见相隔两三丈的地方有两间厕所。往北一间,门上写个女字,厕所前绿草茵茵,周围葛藤蒙覆,鲜花散缀,蜂蝶翩翩其间。往南一间,几块朽烂的木板一搭,门上一个男字,前面一片萋萋野草。铁将略一迟疑,撒开腿径往南边一间跑去,拽开门,将身子塞了进去……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老觉得心里有些不畅快。”南宫莲界心里历历回放近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老大不舒服。

“老夫可是畅快了!哈哈!”铁将提个裤子回到了铺子里。

“谁让你乱接话茬!”南宫莲界翻白眼道:“为什么你不在厕所里把全套搞定了再出来?”

铁将道:“厕所里太臭了!”

南宫莲界道:“还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碧娇笑呵呵地向铁将伸出手来道:“老规矩了哈。”

铁将眨巴眨巴眼道:“哈哈……不要这么小气嘛,大不了下次过来,我给你们升级下厕所配置——全部换成纯铜的!如何?”

碧娇坚持道:“那也一码归一码。如厕费还是不能少的。”

铁将道:“不就一两吗?你没听说过‘一诺千金’吗?”

“那么,您今天的如厕费就改成‘一千零一金’好了。”碧娇面不改色道,“每次您‘临幸’过后,厕所周围的花木都要枯上三天,这是治污的基本收费好吧!”

铁将被驳得哑口无言,只得从腰带里抠出一块碎银子。就在他在“给与不给”之间委决不下之际,碧娇早就劈手一把掳了过去。

南宫莲界这时指着他的葫芦问道:“你那葫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铁将还在为一两银子伤感,沮丧道:“这是我从城外带回来的酒。放了几天了,还没喝呢——贱内她不想让我喝酒。这回我偷偷地带出来准备路上喝的。”

“我劝你还是不要喝得好,免得喝出毛病来。”韦李释途道。

“为什么?”铁将不解。

“……哪有人喝得醉醺醺地去拜客的。”南宫莲界灵机一动道。

“说的也是。”铁将收剑入鞘,一拱手,作别南宫莲界等人,径往内城走去。

韦李释途问南宫莲界道:“为什么不告诉他,现场直接解决掉呢?”

南宫莲界摩着下巴道:“我是想看下这只妖怪到底怀有什么目的?店里你照看着,我去一趟。”

铁将迤逦到了一座府邸前,门口家丁将他迎进去。南宫莲界尾随至此,抬头一看,匾额上书“曹府”二字,遂装作过路人,踅到旁边的巷子里。他周遭一打量,未见人迹,便一耸身,跃入曹府院内。落脚的地方是一片宽阔的草地,草地尽头一行桃柳,树后掩映着一条走廊、几间厦屋。

南宫莲界循着铁将身上“醇厚”的味道,来到距曹家的客厅十来丈远的地方,伏在假山石后觇视。只见铁将坐在客座第一把交椅上,主位上正坐着曹公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