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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雪给父亲煮了两个荷包蛋出来,让父亲吃了先垫着底,然后好慢慢的再做出一些可口的饭菜。虽然父女关系亲密无间,但父亲毕竟是父亲,女儿毕竟是女儿,在十分注重中国传统文化修炼的家庭里,父亲是一家之长,其威严自是容不得儿戏的,因此,尽管如今已是相依为命,除却对方,彼此都没有了别的真正值得自己信赖的感情寄托,但相互依然恪守着长与幼的界线,丝毫也不曾越过雷池半步。

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夏小雪从小养成了对父亲的敬畏。父亲少言寡语,成天泡在书堆里,不论做人和治学,都异常的严谨,常言说得好,女儿是母亲的影子,但在夏小雪那里,夏小雪却是父亲的影子,在夏小雪的身上,父亲的秉性几乎全被她继承了下来。夏小雪看父亲,小时候是神,长大了,是严父,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于是,对父亲,与其说是尊重有加,倒不如说是敬畏有加了。

不过,自己长大了,家庭又遭受了变故,夏小雪逐步意识到了自己对父亲的态度要改变,过于森严的父女关系不利于相互身心的健康和感情交流。她需要和蔼可亲的父爱关怀,父亲也需要细致如微的亲情体贴。

她边做着晚饭,边寻思着怎样与父亲进行一次倾心的交谈。她看得出来,经此打击,父亲明显苍老了,精神和**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她必须拿出足够的勇气来劝说父亲振作起精神,一如既往地面对未来,苦难归苦难,日子总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的。

吃罢晚饭,天黑了下来,窗外的路灯发出了柔和的微光。

夏小雪收捡了碗筷,对父亲说:“爸爸,咱们出去散散步吧,好久没到大校门去了,那儿的白兰花怕是早开放了吧!”

父亲摇头:“不去了,很累……”

“那我给你沏杯茶!”夏小雪转身进书房,不一会儿就端了一茶热茶出来,递到父亲的手中。

父亲呷了两口,若有所思,半晌,抬起目光,凝视夏小雪:“坐吧,爸爸有话对你说!”

夏小雪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给爸爸写的信,爸爸都收到了……你妈妈走得匆忙,好多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大海对你好吗?”

夏小雪点头:“爸爸,大海很有理想很有抱负的,别看他是乡下人,见的世面其实不少……”

“爸爸不是那个意思,见的世面多和见的世面少不重要……小雪,你考上了大学,你和他之间就有了差距,如何善待大海是摆在你面前的一道新的难题,爸爸希望你能理解他,包容他……你受过伤害,深知道感情受伤的痛苦……你和那个姓雷的年轻人还在往来吗?”

夏小雪摇头:“爸爸,我早把他忘记了……”

“没去学校里看过他?”

“不想见他了……爸爸,学校会恢复你的工作吗,我看了最近的报纸,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好像要给知识分子落实政策了……”夏小雪将话题转移了,她不想触及自己和雷振宇的往事,那是尚未痊愈的伤疤,触着了,会疼痛,会流血。虽然她明白自己是应当去看一看雷振宇的,雷振宇没有错,雷振宇就像她坚信的那样,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可是,命运既已做出了安排,她就拿定了主意,认命、服输。

父亲沉思片刻,喘了一口粗气,说:“小雪,爸爸不怨你,也不责怪你……你和雷振宇……叫爸咋说呢……那孩子好吗?”

“哪孩子?”

“抱养出去的那一个……”

“雷厉?”

“是叫雷厉吗?”

“嗯!”

“你不是说抱养他的人住在三溪口?”

夏小雪沉默,许久,才凄楚地笑了笑,说:“爸,那家搬走了,不知去了哪儿!”

“孩子呢?”

夏小雪的头缓缓地摇了摇。

“咋不去寻找……小雪,爸爸回来了,爸爸的工作马上就要恢复,爸爸依然是西南师范学院的教授,爸爸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管孩子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怀上的,生下来了,你不养,爸爸肯定要养……那是生命,是骨肉……”

父亲的情绪有些激动,捧着茶杯的手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爸爸……是我不对,给你和妈妈脸上抹了黑……”

“抹什么黑……笑骂由人笑骂,你老爸才不在乎流言蜚语呢……记住,去把孩子找回来,张家要怎么想怎么想,旁人要怎么看怎么看,我女儿的孩子,咱就是要体体面面的养大……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失去母爱,失去亲情,于心何忍?……大海知道这件事吗?”

夏小雪又是点头。

“他说过啥没有?”

“爸爸……大海很爱我……我写信去叫他来看你吧……他活得也不容易,他爸爸坐牢了,自己同样受到了影响……同是苦命人,谁也怨不得谁……我回来上学,他一直把我送到学校,送到家里。他只在咱这儿住了一宿,第二天就赶回去了。为了送我,他还和大队的领导闹翻了。他爸爸以前是大队支部书记,在位的时候得罪过一些人,坐牢了,人家自是要报复的……生产队有生产队的规定,请不准假,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离开了又怎样?”

“离开了人家就要批你斗你呀……爸爸,乡下和城里一样,不是你斗我,就是我斗你,阶级斗争依然是要讲的嘛……”

“莫名其妙!”父亲将茶杯放到了茶座上,站起来,进书房,在门口处,回头:“叫大海来,住在咱家里,你要生小孩了,需要得到照顾……”

“爸……”

“有难处吗?”

“爸,你的倔脾气还是没改……我在念书,大海能不来就不来吧……爸,等我毕业了,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咱就把大海接来,带孩子……要是妈妈在,孩子不愁没人带……你要洗澡吗,我给你烧热水!”

“烧吧,是该洗一洗了,洗一洗,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哈哈,重新做人,好像只有当官的才是在做人,别人都是在做贼,在做强盗,真是混蛋逻辑!”他进房间,走到妻子的遗像前,端详,久久的,目光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