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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的从海拉尔返回,一路上黑二都闷闷不乐。洪霞以为是黑二还在生自己的气,便多次拿话去挑逗他,可任随自己使尽浑身解数,黑二依然心事重重,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洪霞生性单纯,性子来了,谁也劝说不了;性子一过,又什么事儿也没有。早上和黑二闹的那场别扭,早已烟消云散。她怎么也琢磨不透一个大男人干嘛会那么小心眼儿。不过,作为一个毫无心计的女孩子,总觉得既然是自己“伤害”了黑二,就理应再想办法让黑二高兴起来才是,于是,尽管黑二对自己的软磨硬缠无动于衷,她还是赖着性子和黑二调笑。

到矿上的时候,太阳西沉了,血红的晚霞照亮了半壁天空;草原静静地横亘着,绵延起伏,辽阔而无尽头。

工人们干完一天的活儿,正收拾洗漱,准备吃晚饭。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工人们大多来自洪霞的老家河南,除此之外,也有四川的、陕西的和贵州的。千里迢迢,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混一口饭吃不容易,因此,每年的中秋节,洪霞的父亲都要亲自下厨做出丰盛的饭菜来款待大家。

洪霞和黑二回来了,洪霞的父亲也和厨房的师傅一道将饭菜摆到了桌子上。

洪霞拉着黑二的手,奔到父亲跟前,撒娇说:“爸爸,咱们回来了呢!”

洪霞的父亲是个忠厚爽直的河南汉子,虽然长年累月在外奔波,难得和家人团聚,但对女儿的感情却是异常深厚的。他朝洪霞和黑二打量一眼:“回来了就好……霞儿,赶紧弄饭吃吧,爸爸要陪工人师傅们喝酒,管不着你俩了。吃完了饭去外面看月亮吧,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月亮和咱们老家的月亮可不同呀,特明、特亮、特水灵!八月十五月儿圆,难得一见呢!”

“好哩!……爸,那咱就自个儿吃了哟!”说完,洪霞蹦跳着,依旧拉着黑二的手,转身离开了。

在工棚外的空地上,绷着一堆柴禾。熊熊燃烧的柴禾上架了一只大铁锅,铁锅里炖着整只的肥羊。做手扒羊肉,是洪霞父亲的拿手活儿。羊肉炖熟了,捞出来,扒碎,蘸上微辣的甜酱,尚未放进口里,光嗅着那鲜美的味道,便会垂涎欲滴。

洪霞叫师傅给自己和黑二捞了一只羊腿出来,不过,黑二却没有吃。洪霞将羊肉喂小孩子般递到黑二的嘴边,黑二都心不在焉地推开了。

洪霞问:“你到底想干啥嘛,给你赔不是了还不行吗?你再这样我可又要生气了!”

黑二说:“我在想家,想家里的亲人。过节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想家?想亲人?你不是说你没有亲人了吗?”洪霞惊诧道。

黑二沉缓地摇头:“你不知道我真实的情况,我没有给你讲真话,我是有亲人的,我非常想念他们……”

黑二所说的“他们”,指的是雪儿和雪儿怀着的孩子。他盘算了一下时间,要是正常的话,雪儿应该是到了分娩的时候了。男人是铁石心肠,但在两种情况下又是十分温情的。一是即将为人之父的时候;一是前途未卜命运即将发生重大转折的时候。两种情况此时此刻都摆在了黑二的面前,他能不把心思放到自认为是唯一亲人的雪儿身上吗?

洪霞不理解黑二话中的含义,只以为黑二说的是另外一层意思,听话听音,她自然想到了“婚姻”大事上。因此,圆睁着双眼,瞪着黑二质问道:“你有老婆了?”

黑二嘿嘿傻笑:“我哪有老婆呀……”

“估量你也不敢!要是你欺骗了我……哼,走着瞧吧,死路一条!”

洪霞又显露出了“母老虎”的本性,从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坚硬的子弹一般,穿透着黑二的胸膛。

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寂寥空阔的草原上刮起了阵阵清凉的晚风。月亮已经早早地升起来了,圆圆的,像晶莹的面盆,悬在碧空。

洪霞挽了黑二的胳膊,沿着横跨茫茫草原而通往满洲里的柏油公路漫步。公路上几乎没有过往的车辆,更没有一个行人。路的两旁,零星地堆放着的草辗,像蘑菇一样,点缀着原野;远处,间或有一两个蒙古包,燃起惺红的灯火,远远望去,星星似的眨着眼睛……

在一个足有一人高的草辗旁,洪霞和黑二停住脚步,双双斜倚着身子,背靠在了草垛上。

洪霞拎了一枚青草,在手指上漫不经心地来回缠绕。她望着迷朦的夜色,问黑二:“你知道爸爸为什么对你好吗?”

黑二回答:“不知道!”

“因为我给爸爸讲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我在火车上遇见了几个流氓,欺负我,是你打退了他们……谢非哥,我不求终身拥有,只求曾经拥有。虽然我在给爸爸讲你的时候把你描绘得过分英勇了,但我心底里是真佩服你的。好多的男孩儿追我我都不正眼相看呢,你一在我面前出现我就被你征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太酷了,就像小说里写的侠客一样,我对行侠仗义的男人天生没有抵抗力……抱抱我吧,谢非哥,我知道你有过不少的女人,我绝不是你心中的唯一,但我不在乎,我只管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对我好!”洪霞说着,头一歪,倒进黑二的怀里。

黑二双手搂了洪霞,心思却仍旧在雪儿的身上。洪霞对自己所讲的话,他似听非听。他惦记着雪儿,他想了解雪儿的近况。如果不是看见了张贴在邮局门前的“通缉令”的话,说不定他乐不思蜀,还不至于想起雪儿来。一看见“通缉令”,一想到自己又将无处藏身和不得不离开这儿亡命天涯,雪儿便再次成为了他心头沉重的牵挂。或许生和死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犯了那么多的案,落入法网只是早和晚的事情,没有“万一”,但在落入法网之前他是务必要设法再见到雪儿一面的,否则自己死也不会瞑目。

洪霞见黑二沉默不语,仰起头来凝视着黑二焦虑不安的面孔。她关切地问道:“谢大哥,还在生我的气吗,干嘛愁眉苦脸的呀?”

黑二俯下头来,轻轻吻了吻洪霞的嘴唇:“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还想我吗?”

“为啥要离开?”洪霞问。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霞儿,假如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你,请把我忘记吧,不要想我……”

“不,偏要想你!……我不要你离开!”洪霞双手死死地吊住了黑二的脖子。

“别想我,求你了!”黑二无比感伤,说着,眼里有了浑浊的泪水缓缓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