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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涛下午一上班就去找新来的所长朱大志,他想或许是一场误会,只要解释清楚了,彼此不往心里去,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做什么计较。

朱大志显然是认识陈涛的,因为陈涛进门尚未开口,他就率先发话了:“坐吧,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来找你。你是警察,工作不干,躲在家里写啥劳什子小说!谁有那特权批准你在家里写小说了?”

陈涛没坐。见朱大志高高在上地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领导派头,先前准备好的措辞和笑容顿时烟消云散。他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也拿出玩世不恭的架式来,然后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朱所长,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假不知道,我在家里并不完全只是在写小说,我还在写《浅谈如何搞好新时期基层公安派出所建设》的学术专著。学术专著你懂不,那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哟!当然,我的确也在写小说,不过写的都是警察题材的小说,歌颂警察,凝聚警心,鼓舞士气,好作品啦!要是你有闲心的话我把稿子拿来送你雅正……不,用词不当,该叫斧正才对。斧正,就是请你举起斧子大刀阔斧地砍……”

“欺负咱没文化吗?”朱大志拉下脸来,打断陈涛的话,咬牙切齿地瞪着陈涛。

“不敢,小民警岂敢招惹大所长。对不起,我本来是想来向你请教和汇报工作的,看来咱俩谈不到一块儿,因此,为避免惹火烧身,我还是自个儿回去的好。至于谁允许我在家里写小说了,你最好去问一问罗政委。请你相信,组织不同意,我是不会擅离岗位写小说的!”

“你拿罗中华来吓唬我,对吧?什么东西!老子见过的官多着了!告诉你吧,陈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不端正态度,硬是要使着这样的脸孔来和我说话,那么我朱大志非开除你不可!”朱大志一拍桌子,跳起来,指着陈涛的脸怒吼道。

陈涛正待出门,见朱大志气急败坏,自己也忍无可忍地掼出了性子。他返身走到朱大志的办公桌前,同样用手指头指着朱大志的脸说道:“你当谁的老子?咱的老子已经去见马克思了!咱的老子再孬种也是知识分子,是读书人,是堂堂正正和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不恃强凌弱,从不狐假虎威。朱大志,你也好好的听着,咱陈涛当警察多年,虽说一把穷骨头值不了几个臭钱,但绝对是硬的,不是粑的,不是任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揉捏的!咱最瞧不起的就是拎着鸡毛当令箭和狐假虎威的小不点狗官。你到我面前来逞能,是吧,那好,你走你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本人奉陪到底!”

陈涛说完,转身出门,却和闻声赶来劝阻的周兰撞了满怀。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此,镇定了一下情绪,歉意地朝周兰笑一笑,陪不是道:“对不起,指导员,咱不小心撞着你了!”

“没啥!”周兰也莞尔一笑,拦住陈涛,“争吵啥呢,有话好好说吧!警察这差事够辛苦的了,何苦还要莫名其妙地讨气怄呀!来,坐下慢慢谈!”她把陈涛拉回到椅子旁,强按着陈涛坐下了。

周兰去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朱大志,一杯递给陈涛,然后自己也坐到了陈涛的旁边。她对朱大志说:“朱所长,你刚来所里主持工作,有些情况可能不大了解,老所长在家里写文章是罗政委特许了的。老所长受了不白之冤,按理说应该给他一段时间的休假,然后再恢复工作,可老所长一出狱就到所里来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考虑到老所长承受的心理压力太大,一时不能从生活的阴影里摆脱出来,同时又考虑到老所长本人有写作的爱好和愿望,所以罗政委特地吩咐了,给老所长自由的时间。虽然从政策的角度来讲似乎不大符合规定,但从以人为本和爱护民警、关心民警的角度来讲,又是合乎情理的。再说,公安部也有文件,要求各地公安机关爱护搞写作的公安民警,给他们提供充裕的创作时间和宽松的创作环境……朱所长,公安机关太缺笔杆子了,尊重知识分子吧!”

“尊重知识分子?谁是知识分子谁又不是知识分子?难道警察队伍里还有文盲不成……你讲了那么多,说到底就是要对陈涛这种人放任自流,任其马儿跑,任其鸟儿飞。你开口一个‘老所长’,闭口一个‘老所长’,他有多老,莫非就三十多岁吧,能和我比么!我参加革命工作的时候他在干啥?”

朱大志义愤填膺,回答周兰,然后又转向陈涛:“陈涛,你还年轻,你没资格和我争高低。咱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咱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好歹咱是在领导身边工作过的人,见多识广吧!你呢,教书匠出生,算啥玩艺儿。别以为你斗得过徐大虎就斗得过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大虎和我没有可比性……好之为之吧!既然周兰替你说情了,局领导又有指示,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不和你计较,不过你必须得回答我,好久才能正式来上班。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连钟都不撞了还是什么狗屁警察!别动不动拿什么知识分子、读书人来吓唬我,咱不是被吓唬着长大的。如今仍然是工人阶级领导下的无产阶级专政时代,说白了,你读再多的书只要不革命仍是顶屁用。你不是正牌的大学生吗?你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吗,可你还是要看咱的脸色行事,还是要服从咱这半路子出家的大学生来领导。识时务者为俊杰,陈涛呀陈涛,中国的知识分子何时扬眉吐气过?……去吧,写个检讨来,此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朱大志一口气说完,头也不抬,朝陈涛和周兰挥一挥手,言下之意是“你们可以离开了”。

可陈涛偏不离开,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检讨该怎么写,麻烦你教教我吧!”

周兰捏紧拳头悄悄摆动,示意陈涛忍让一下,别再说话,然而陈涛却视而不见。

“怎么写?”朱大志怒目圆睁,火头子又上来了,“你真要和我作对吗?……给你3天时间,写不写由你!”

“啪”地一声响,手中握着的笔重重地摔到了桌上。

周兰忙起身劝陈涛离开,她害怕互不相让地再争执下去不会有好结果:“走吧,老所长,朱所长心情不好,此事改天再谈。铁冷了打不得,话冷了却说得。”

周兰拉起陈涛,连推带攘地把陈涛拖出了朱大志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