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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孤灯

j市南部山区一直是高档富人生活区域,在春天的时候,这里有嫩黄的枝桠,有粉色的樱花,有解冻跳跃的溪流,有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仿远古别墅,也有曲线尖锐张力奔腾的现代楼宇,这里有自然鲜美的非合成植物和肉类,也有粉灯挑彩的各种娱乐中心,这里还有长长的围廊威武的保安,跑车中柔嫩两指夹出vvip生活卡。

能进入这一区域并受到保护的人们都有真正镶钻的这种卡,而凌子这样的临时服务人员和何虎这样的大学城的学生拥有另一种绿色的通行卡。就像远古时期金黄、镶钻甚至银白色银行卡就显得比绿色的超市卡更尊贵一样。当然那时卡的颜色虽然能说明一些事情,但还有低调或者以低调为乐趣的人并不在意这些。现在不同,只有拥有绿色卡片的人才可以在这个区域过夜活动,虽然活动的范围相当于一个蚂蚁窝对整个大树的比例,蚂蚁而已,一只蚂蚁知道整个树冠的风景又有什么用处呢?就是这种绿色的卡片也是需要申请或者由镶钻卡片的主人临时给予的。就像每个豪华酒店的背面都是污水横流的小街一样,真正能保证这棵大树嫩绿光鲜的各种服务蚂蚁是没有卡片的,他们都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范围内活动,任何超出界限的活动都将会给蚂蚁们带来无穷的灾难或者再也没有灾难的打击。

凌子十六岁离开学校凭借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能给何虎办到一张可以在这个区域上学过夜的绿纹卡片,这已经可以让帝国百分之八十的家庭望而却步。对大多数孩子,甚至不知道这片区域有这种需要绿纹卡片的学校,而且即使知道,也会很自然的不对其产生任何奢望和想法。毕竟即使最简单的分析,长远的和父母在一起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因为上学就逼着亲人铤而走险才更符合现实的利益,更何况帝国此区域以外的各种教育系统完全能够让这些孩子将来过上甚至比父母过的更好一些的生活。

凌子送何虎到这里也不是一时赌气或者对自己失学的补偿。因为在父亲去世之前凌子答应父亲尽其所能让何虎过的好一些。

古老谚语曾经说过,女人就要对自己和男人下手狠一点,漂亮的女人尤其如此。而且凌子即使在脑瘤之前也一直宿命地感觉,应该狠一点,否则贼老天在你想狠的时候也不会给你一丝的机会。贼老天不是凌子的口头禅,是整个何家的口头禅。当然这不是因为这个家族一直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或者因为这样那样的愤懑思想极端仇视天理的不公。这个家庭和帝国所有中下层家庭一样,辛勤的工作,遵纪守法,偶有惊才绝艳之人也能向着中层的帝国阶层生活稍微靠拢一点,而难免出现的败家玩意也曾让家族火苗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

但这个家族还是有些不一样。首先这个家族即使再败家的子弟如果可能都尽量让家族的香火延续下去,而且在历经饥荒、战争、瘟疫和种种意外之下,这个家族口口相传之中却能追溯到很遥远的时代。比如凌子的某位祖先就曾经开过蒸汽机车,而再远的家史因为没有图像和音频数据就变得逐渐模糊沦为传奇或大人们酒后的吹牛,孩子们并不太信以为真了。如果单纯的努力使香火延续就成为一个家族特点的话,那这个特点也就成了笑话。虽然为了这个有些可笑的特点使家族中许多有着美好爱情但不能生养的婚姻就此终结,许多为了延续家族而热血或者狗血的事情不断上演,这种特质作为何氏比较执拗的特性却顽固的存在下来。而这种执拗也许是因为家族另外一个特点而延伸而生的。

这个家族似乎是个背负着诅咒的家族。家族每隔两三代人总会出现一个和家族遗传的相貌性格相似但十分精品的人物,这些人都是身材魔鬼面容天使,无论是遗留下来的影像视频电子相册资料,还是听老辈们唏嘘蹉叹,总能很容易地发现这些人,这些事,和这种规律。现在凌子就坐在自己小公寓的床上,默默地翻着一本厚厚的电子相册。相册就像一个小型影像保存博物馆,既有古老已经泛黄模糊的黑白照片,也有彩色、三维直到几十年前的声光立体图像,有些祖先的身影还可以借助现代的技术从相册中投影出来,并且能寻着凌子的位置,温和地对凌子亲切招呼。凌子当然不会回应这些虚拟的信号,但是她的眼睛痴痴地望着这些身材面貌惊艳绝伦的身影,这些年轻的身影。

这个家族的诅咒在于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无法留住这些身影。在远古时代,这种过早去世叫做夭折。如果主人公是个凌子一样清丽明媚的女孩子,那还会被世人或惋惜或解恨的叫做自古红颜多薄命。无论家族最尊贵富裕的阶段遍寻帝国能够诊病的医师,还是随着科学的发展一个又一个被称为顽症的疾病被克服又勾起家族已经覆灭的希望再去探寻,最终的结果就像浓厚的大雾或者幽深的黑夜一样,永远笼罩在这个家族的心头,无法驱散。

这种伤痛尤为痛苦之处在于无法在孕期或者刚刚出生时诊断,也不能随着孩子的成长发现一点异端。只是随着孩子的越来越美丽,越来越迷人,长辈的心里也越来越冷,陷于知道某种结局又无助无望的境地。常常只能以偶尔闪过的黯然眼神和深夜丈夫安慰妻子的低声呢喃中让装睡的孩子探听到一点深邃寒冷入骨的消息。有些勇敢的家庭也尝试着改变一些,带着同样勇敢的孩子和一往无前的决心奔走于各大医疗和科研中心,甚至有些为了这事离开帝国,越过南面最炎热的沙漠,跨过西面最寒冷的高山,穿过东面最深邃的海洋,希望以一己之力能得出一个人定胜天,更无论前望无路的家庭祈求他们所知道所有神灵和各种传闻药方,最终的结果不过是浓雾更浓,而黑夜更黑。

这些身影并不消失于意外的事故,也不区分性别的差异,发病的年龄虽然都很年少,但也无一定之规。稍微有些规律的是但凡发病都是急病,一般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很少超过一年的时间就变成了相册中的回忆和一段墓碑上的铭文。最让家族悲愤的是,即使是同卵的双生子,无论是性别一致还是男女有别,最终那个在成长过程中逐渐变得妖艳美丽的孩子最终会像流星一样消逝。沉默的家族最终选择了坚强而有些怪诞,他们极其反感别人称赞他们的孩子可爱漂亮,但毕竟不能因为别人的善意而勃然大怒,只能将家族这个特性在每个孩子能够承受这一结果时用或严肃或亲切的方式慢慢传递下去。这样一般会造成两个极端,那个命运的承受者或会崩溃或会坚强,而那个逃脱了的幸运者一般感觉亏欠着兄弟姐妹什么东西,会将延续家族的重任就此铭刻在心头。

毕竟雾再大,夜再黑,心里仍就需要一盏孤灯,照亮着个人,家庭,家族的前方,那可以说是最模糊的希望,无法逃脱,无法剥离。这盏灯在那里,无需说明,但每个何家的人都知道,需要播枝散叶,需要备用的孩子防止命运的打击,如果打击来临需要默默承受。最终的彼岸是需要找到这些孩子消逝的秘密,结束必须承受的痛苦,结束这个让何家无言千年的诅咒。

所以凌子虽然年轻,虽然拥有比一般女孩子美丽的生命,鲜活的身体,虽然也没有研究过哲学、生死、苦难这些老人佐酒用的辣鸭头一样的东西,但她在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还是能坦然面对,甚至不负责任的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个过程都没有形成她脑中的意识,但还是不知道为何稍微轻松了那么一点。一个再美丽的少女,在少年丧父,一年母病,弟弟上学之后;在各种找工作,各种坚持,各种无奈,最后婉转娇啼在男人身下之后;在光鲜明艳的身体必须挺拔,少女容貌的优势必须骄傲,周围的目光必须无视和男人及这种压榨之前必需狡黠之后,凌子还是觉得累了!

但就像心里还有那盏灯一样,那一点的亮光和温暖依旧让凌子必需继续挺拔。凌子合上相册,感觉到自己行为的软弱,毕竟现在可不是回忆和感叹的时候。卡里的钱应该够何虎读完就业前所有学业的需要,母亲的急病在医院划掉了另外一张卡里很大一个数字之后也变成了慢慢调养,而那张卡剩余的数字也足够母亲颐养天年。凌子搏命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些卡里的数字能转化的意义,但凌子本身却对何虎和母亲有更多的意义。何虎太小,还没有孩子,凌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那么开心,笑声不知道是否受了封教授的感染,有些尖利,眼睛里有了亮晶晶的东西。

相册看完了,该哭的该笑的该想的也都做完了,毕竟情绪、自哀自怨这些对凌子来说太过奢侈和不合实际,虽然她还是一个少女。凌子拿出了华哥给的绿色波纹卡片,找到何虎的电话,她决定和何虎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