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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移风过年 疑惑中邪

我下乡插队后的第一个大年,是在爷爷家过的。

这是我自儿时以来在爷爷家过的第四个大年。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我收到妈妈的来信,说爸爸因过年还要值班,她和小弟不能丢下爸爸去西南岔过年了。妈妈还建议我和爷爷回县城过年。我征求爷爷的意见,爷爷说他这一辈子活到六十九岁,个个年都是在西南岔过的,他不愿意去县城过年。既然爷爷不愿意去城里过年,我也要象其他下乡知识青年青一样,实现自己的诺言,这个年要陪爷爷在乡下过,而且要和爷爷一起过个移风易俗的大年。我就给妈妈回了信,把爷爷的意愿和我的想法告诉了妈妈。

下乡插队离城前,在学校召开的座谈会上,很多同学慷慨激昂的表示,下乡后的第一个年,一定要在乡下过,和贫下中农一起过,在接受贫下中农在教育的同时,把移风易俗过年的新风在农村树起来,为今后发扬光大奠定基础。我当时没有象同学们那样慷慨激昂,心里却有了想法,并做好了在西南岔爷爷家过年的准备。离家前,我还动员妈妈说服爸爸,领着小弟到西南岔爷爷家过个大年。

儿时我最爱在爷爷家过大年,已熟知西南岔,特别是爷爷家以往过年的传统风俗和习惯,也从心理喜欢那种充满纯朴浓浓乡情的过年风俗习惯。下乡来西南岔插队落户后,我自觉已在*思想武装下,几天内就长大成人,便开始用怀疑一切的眼光,对爷爷以往过年的风俗和习惯开始进行审视了。经过谨慎思考,本着马列主义和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原则,既坚持继承传统,又注意改进不足。并在过革命化大年还是过愚昧化大年这一大是大非问题上,向爷爷提出了三条移风易俗的建议:第一条是,对联还是要写的,但内容要新,要革命。并且由我选择,爷爷负责书写。第二条是,年画还是要贴的,但内容要新,要革命。也由我去青石镇选购。第三条是,灯笼还是要挂的,鞭炮还是要放的。但不能烧纸,不供家谱,不磕头,不接财神。不搞封建迷信。

爷爷对我的建议第一条进行了补充,提出对联的书写也由我来负责。对我的建议第二条完全同意,说过年贴年画就象穿衣戴帽一样,各好一套,我愿意选啥都行,他不干涉。我知道,爷爷自从*开始后,过年就不在为别人写对联了。尽管爷爷耳不聋、眼不花,但那黑枯的老手握起笔来,也开始打颤了。况且,这些年西南岔会写字的青年人越来越多,爷爷写的对联的词句,在他们眼里已经过了时,不符口味。今年老洋炮家的对联是狗剩写的,金高丽家的对联是英子写的,马老板家的对联是振远写的。就连周小脚家的对联,也是由她上五年级的小孙子写的。因此,对爷爷提出由我来写对联的补充意见,我欣然接受了。

爷爷对对我的建议第三条提出置疑是:过年最重要的是挂灯笼、放鞭炮和接财神,不烧纸,不接财神这年就过得就不热闹了。供家谱是祭奠先人,不忘老祖宗,不可随意更改。

我以烧纸接财神、供家谱都是封建迷信为由,企图说服爷爷,怎奈爷爷在这个问题上始终不肯让步,还说:“**还给死人送花圈、开追悼会、行鞠躬礼,都不算迷信。烧纸、供家谱、磕头也不能算迷信。”最后,我只好向爷爷妥协,同意接财神、供家谱,但由爷爷烧纸、磕头;我放鞭炮,给老祖宗行鞠躬礼,不磕头。

由我选择内容并书写的对联,是青一色的**诗词名句,这是最符合那个时代潮流的。院门两边贴的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房门两边贴的是:“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我西屋门旁两边贴的是:“金猴愤起千均棒,意欲澄清万里埃。”爷爷东屋门旁贴的是:“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我西屋里贴的春条是《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爷爷西屋里贴的春条是《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爷爷高声读过后满意地说:“我这屋成了仙人洞?先仙人洞里住神仙,好好好!”

对联写到鸡架、猪圈旁时,我犯难了,找来晓红商量。最终,鸡架贴了“一唱雄鸡天下白”,猪圈还是贴了爷爷年年贴的,不知那朝那代那位文人墨客版权的老词:“肥猪满圈”。

我选购的年画是清一色的十大样板戏主要人物剧照,有《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龙江颂》、《白毛女》、《红色娘子军》、《杜鹃山》、《奇袭白虎团》和《平原作战》,在东西两屋贴了满满一墙。有两张剧照实在没地方贴,被爷爷贴到了仓房里。

我原以为,爷爷过年图吉利,会不喜欢我贴的对联和年画的,不料爷爷观念已有很大转变,只注重形式,不管内容。他还说:“啥吉利不吉利的,没大用。前些年姜大牙家过年,老洋炮年年让我给写招财进宝,可还是年年穷叮当三响。这两年不找我写了,他家日子过的到富起来了,听说今年过年买了一挂长鞭炮。”我告诉爷爷:“狗剩他妈最爱听鞭炮响,那挂长鞭炮一千响。”爷爷说:“老洋炮啥响都乐意听。敲铜锣响,吹喇叭响,敲犁铧子响,她都乐意听。老洋炮还说她就爱听电话铃声响,大队还把电话直接安在他家里,天天响也听不够。要是哪天听不到电话铃声响,就象缺少了点啥。咱家少听点响,还是多看点年画吧。”

有一张年画,爷爷特意告诉我要贴在他的屋里,这就是扬子荣穿着小炉匠的虎皮坎肩,一身土匪打扮打虎上山的剧照。这张年画贴好后,爷爷站在画前,边抽烟边看了好半天,还用烟袋指杨子荣,不无自豪地说:“我年轻那会儿打猎,就是杨子荣这身打扮。”

我笑道:“那可是您最烦的土匪胡子的打扮啊!”

爷爷说:“胡子穿的衣服都是从大户人家抢的,各色各样的衣服都有,他们有各色各样的打扮。”

我问道:“您当年被胡子抓去,那个胡子头象坐山雕吗?”

爷爷说:“那胡子头比坐山雕年轻,长得还挺标致呢。不过他那些手下人,象人样的少。对了……”爷爷指指墙上的另一张年画,那是杨子荣在土匪窝里的一张剧照,八大金刚把杨子荣围在中间。爷爷说,“就象这胡子窝里座山雕的八大金刚那样,都呲牙咧嘴的。”爷爷还说,“细想起来,过年放炮不如点蜡,点蜡不如看画。”

我不解地问:“这为啥?”

爷爷解释道:“你想啊,放炮就放屁工夫,点蜡能点几个时辰,要是看画,能看一年!”

我抬杠似的笑道:“那要是放挂鞭,就比放屁时间长的多!”

爷爷也笑道“要是遇到放连珠屁的,就比放鞭炮时间长。闹饥荒吃三两那年,马老扳子偷着炒吃了二斤喂牛的黄豆,晚上在饲养室一连放了一百多个响屁,有一袋烟工夫。”

我大笑起来,不敢再和爷爷抬杠了。

大年三十晚上,我和爷爷把一个全村最大的红灯笼,挂在了院门前树起的那根全村最高的灯笼杆上。不过,灯笼里点亮的已不是我儿时在爷爷家过年那些年所放的蜡烛,而是一个一百瓦的大灯泡。

爷爷说:“今年咱家的灯笼还是全村子最亮的。”

高高地挂起了大红灯笼,爷爷又习惯地夹起一卷烧纸,要我和他一起到十字路口给穷鬼们散钱去。我不能在迁就爷爷了,就借口要拌饺子陷要和面准备包饺子,没跟爷爷去。待爷爷散钱回来,我们又包了两大盖帘饺子,已是半夜。收音机里开始春节献词,我和爷爷洗过脸,我开始煮饺子、防鞭炮,爷爷开始烧纸、“抱才”接财神。接完财神,爷爷虔诚地跪在供奉着馒头、点心的家谱画像前,恭恭敬敬地给老祖宗磕了三个头,并看着我行过三个鞠躬礼,我们就和着村里暴豆似的鞭炮,开始吃饺子。

爷爷往年三十晚上习惯一宿不睡,名曰“守岁”,就是坐着吸烟,也能熬到天亮。我记得小时侯在爷爷家过年,爷爷就动员我也一宿别睡,说来年一年有精神。每当我要睡觉时,爷爷就领着我到院子里放鞭炮,或坐在屋里给我讲有趣的故事。前年年三十晚上,我们一家人都在爷爷家,爷爷尤为高兴,也是一宿没睡。如今,爷爷不知啥原因,竟一改往年的习惯,不再守岁。吃过饺子,爷爷就铺开被褥躺下了。

家中顿时显得冷清起来。

我只好一个人躺在西屋炕上听边收音机,边想着县城的妈妈爸爸和小弟怎样过年,大哥在部队过年肯定会很热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连晓红来了都不觉得。直到晓红用她带来的苹果摩擦我的脸,才把我惊醒。我揉着眼睛坐起来,抢过晓红手中的苹果,张大嘴巴刚咬了一大口,才发现白兰也坐在炕边笑我。不一会儿,狗剩、福根、振远和连生,也打打闹闹地走进来,他们后面还嘻嘻哈哈地跟着英子和素萍。

他们六人走进屋后,晓红主人似的端出爷爷早就缓好的一盆冻梨,白兰也把我炒的一瓢白瓜子分黑大家。大家听着收音机,啃着冻梨,磕着瓜子,天南海北地说笑着,不知不觉就把话题扯到我来西南岔的第二天晚上的欢迎会和忆苦思甜会上。当我提及姜大牙手握黑饼子指挥唱忆苦歌时的滑稽像,大家都笑的前仰后合。

英子说:“狗剩他爹吞黑饼子时,噎得只翻白眼。我爷爷讲忆苦思甜说杀狗。石头他爷爷讲素萍她爷爷挨劳劲算计时,说狗剩他爹知道。笑死人了!”

狗剩说:“还笑呢,我爹在豆饼缸里发现有很多黑饼子,说咱们忘本背叛,还说等年三十晚上,用榆树皮做忆苦饭,让咱们吃,谁要是敢扔,就扣谁一个月的工分。”

英子叫道:“吃榆树皮?快饶了咱们吧!”

哓红问狗剩:“到现在姜队长还没敲犁铧子,看来这顿榆树皮做的忆苦饭,也不会让咱们吃了吧?”

狗剩说:“我爹说的是气话。大过年的,咋吃。”

白兰用胳膊碰碰素萍:“要真让咱们吃树皮,你就和狗剩他爹说:‘都啥年月了,还让我们吃树皮,再让吃,你就不当他儿媳妇。’”

素萍红着脸看了福根一眼,追打白兰:“我看你这小丫头太早熟了,你是急着想给谁当媳妇了吧?拿我当挡箭牌,真不知害臊!”

白兰羞红了脸,没话了。

狗剩得意地“嘿嘿”笑,福根也开心地跟着笑。

英子却突然不笑了,用少有的眼神看着福根。

振远说:“别闹了,咱们打扑克吧。”

我说:“对,咱今晚用扑克过除夕,明早我给你们煮饺子吃!”

晓红放上炕桌,八个人都围过来。

我们用两付扑克玩娘娘,谁当了娘娘就往脸上贴红纸条。一直打到四位姑娘满脸红开花,她们才告饶。这时天已快放亮,我们四个小伙子要把西屋让给姑娘们,到东屋爷爷的炕上睡。英子提议说:“别惊动老爷子了!石头这铺炕都有我爷爷的炕大了,桌子放在炕中央,男的在炕头,女的在炕梢,将就到天亮得了!”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小伙子们的一致赞同,另外三个姑娘也表示默许。我上炕拽出被褥分扔在桌子两边卷起来当枕头,大家头朝里合衣躺在热炕上,很快就都鼾声大作。

我们这一觉,一直睡到太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外屋传来了锅碗瓢盆的响声,四个姑娘是先起来的,他们来帮爷爷煮好饺子,端摆在条桌上,英子才进屋喊我们:“懒鬼们,起来吃饭!”小伙子们才一个个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爬起来洗脸。

年轻人围坐在饭桌两边吃饺子,也不安静,看着爷爷屋里的年画,边吃饺子,边开始嘻嘻哈哈地评论来。

福根一口吞下一个饺子,用筷子指着对面墙上的《智取威虎山》和《沙家浜》剧照说:“我看新四军的军服就没有解放军的威风。”

素萍斜了狗剩一眼:“都说人是衣服马是鞍,你们看杨子荣穿上小炉匠的土匪衣服,照样有英雄气质,小炉匠就是穿上解放军的服装也得象土匪。”

狗剩鼓动着圆圆的腮帮子说:“我看《智取威虎山》中的小炉匠像咱村的张格路,八连长象振远他爹。《沙家浜》中的胡传魁象连生他爹喇叭匠。《奇袭白虎团》中的白虎团长,象英子她爷爷……”

英子不等狗剩说完,就瞪起猫一样眼睛反击道:“我看坐山雕就象狗剩他爹!”

振远也连连点头帮腔道:“像,太像了。”

白兰尖叫道:“不得了啦,咱村成了土匪窝啦!”

晓红打趣道:“那能呢?狗剩多像李勇奇呀!”

我也笑道:“爷爷要是退回四十年,身子再胖些,不也像杨子荣吗!”

一屋子的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爷爷高兴地说:“和你们这些年青人一起过年真热闹,我好象年轻了好几十岁。”

白兰问爷爷:“爷爷,您年轻时过年热闹吗?家家户户也象现在这样过年贴对联和年画吗?”

爷爷说:“我今年六十九岁了,在西南岔过了六十九个年。九岁前过年的事记不得了,九岁那年过年现今还记得真切。”接着,爷爷给大家讲起了六十年前过年时发生的一些有趣的故事:

“六十年前,西南岔仅有二十几户人家,也不过五十来口人。当时,村中各家都过年,没有一家被扔到年那边,可过法却不一样。那时过年有钱人家就时兴贴对子,那对子很少自家人写,要到青石镇集市上去买。别看素萍的爷爷刘大斗家有地,西南岔一条沟的地差不多都是他家的不算,在西北岔还有五晌多,他家过年光年猪就杀了两头,可家中十多个人竟没一个认字的。他家买回对子也不知该贴在哪,就去求福根爷爷。福根爷爷的爹姚大户家有钱,在青石镇开一个当铺不算,还在西北岔开一座油坊,他家过年买了两袋洋面和一背筐鞭炮。福根爷爷读过私塾,认得些字,可他从小就心眼鼓捣,让刘大斗硬是把‘金鸡满架’贴到了院门的横梁上!”

屋里立时又爆发了一阵笑声。

狗剩一个饺子刚咽下肚,被笑噎得直打哏喽。

英子笑的最厉害,把叼在嘴边的半个饺子,笑喷到对面福根的酱碗里:“福根爷爷也真够坏的了!”

福根只顾听爷爷讲他爷爷坏素萍爷爷,英子笑喷到他酱碗里的半个饺子,也没发现,不知不觉地把那半个饺子夹进了自己的口里。一直在看着福根这一举动的素萍,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快别吃!”那半个饺子就被福根吞入腹中。

狗剩、晓红和白兰,笑得岔了气。

我和振明、连生,也笑的捂着肚子,直咧嘴。

爷爷没有笑,接着讲道:“更可笑的是英子的爷爷金高丽的阿爸吉和他阿妈妮。那年他们从朝鲜领着英子爷爷刚来西南岔落户,看到别人家贴对子,也到青石镇买回几副对子乱贴一通。结果,把‘肥猪满圈’贴在了里屋,把‘金鸡满架’贴在了外屋,把‘喜气满堂’贴在了鸡架上,把‘增福增寿’贴在了猪圈上……”

“哈哈哈……!”

“嘻嘻嘻……”

大家越发笑得难以抑制了。直到狗剩他爹姜大牙推门进来给爷爷拜年,屋里的笑声还难已止住。

队长姜大牙大年初一早晨来爷爷家,不仅仅是为了给爷爷拜年。

年前,姜大牙和大队赵书记去青石镇开会,青石林业局革委会主任,是个军代表,在会上说:国家要在大林子林场一带建一个保密的三线工厂,急需一万立方米战备军用木材,要求青石林业局在大林子林场就近就便伐木,年后一个月内完成任务,但目前大林子林场现有的伐木工人一个月内只能完成一半五千立方米,其余五千立方米任务想求援青石镇公社的各生产队社员帮助完成,林场可考虑按每立方米拾元给予劳动报酬。散会后,几乎所有生产大小队的头头们,都挤进林业局设在青石镇办事处的军代表办公室,请求军代表给予伐木机会,搞点副业。军代表也许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请战的,反而摆架子来,说可以先报名,但他一个人暂时还定不了,要等过完春节开个领导班子会再确定。姜大牙和赵书记也只好回来等待了。今天早晨,姜大牙正在吃饺子,大队赵书记就给他打来电话,说据可靠情报,林业局的军代表原来是我妈妈的小舅,也就是我的舅姥爷,还记得我爷爷和我。赵书记指示姜大牙,青石林业局军代表明天在设在青石镇的办事处值班,要立刻找爷爷,快些去青石镇见军代表走走后门,若给大队定下二千立方米木头,就给西南岔一千立方米。姜大牙也向爷爷许诺,爷爷若能办成此事,给记一百分工不算,还让爷爷和金高丽带领十个小青年,进山伐木头,每天每人记三十工分。爷爷当即就应允下来,条件是;一旦采伐获准,进山伐木小青年由他选定。姜大牙同意由爷爷选人,但因家里还要有硬劳力刨粪,不能竟挑男青年,要带几个女青年。

姜大牙走后,小青年们把爷爷围拢起来,七嘴八舌地哽叽爷爷选他们进山,直到爷爷给了他们满意的许诺,他们才笑闹着离开爷爷家。

正月初二一大早,我和爷爷赶着牛爬犁一路小跑,不到中午就赶到到了青石镇,在供销社花三十元钱买了一斤蛤蟆油和两包点心,由我拎着去找舅老爷。

我刚上初中时,舅姥爷曾经去县城我家看妈妈,还和我一起在小屋里住了一宿。妈妈说,舅姥爷比她才大两岁,是妈妈的亲小舅,也是妈妈娘家现有的唯一的亲人。舅姥爷当兵那年才十七岁,第一次参加战斗没拉开枪栓,见人的脑袋淌血怕的够戗,后来却敢用死人当掩体向敌人开枪。他到过海南岛,去过朝鲜,去年被派往青石林业局场当军代表,任革委会主任,是副团职干部,比青石镇王书记和李镇长还高一级。

我和爷爷来到办事处,找到舅姥爷,献上蛤蟆油,说明来意。舅姥爷微笑着把蛤蟆油收下说:“老亲家送的礼物,不收不近人情。”并当即写条子批给西北岔大队二千立方米采伐权,要求正月初六进山,劳务费总计两万元。舅姥爷和爷爷唠了半天家常,向我询问了爸爸妈妈及大哥和小第的近况,还陪我和爷爷,坐在办事处的客人食堂的大圆桌旁吃了午饭。我们走时,舅姥爷还让一个小兵,从绣着“为人民服务的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硬塞给了爷爷。

回家路上,爷爷对我说:“别管你舅姥爷认亲还是认蛤蟆油,咱们的大事办成了就行。”

我告诉爷爷:“舅姥爷送的那瓶茅台酒,能买二斤蛤蟆油。”

爷爷惊鄂地说:“有这么贵的酒?”

我说:“茅台酒是国宴名酒,听说只有开重要会议和招待外宾时才往桌子上摆这种酒。”

爷爷感叹道:“看来你舅姥爷还是很认亲哪。”

回村后,吃过晚饭,爷爷让我把姜大牙找到家中,两位老头开始讨价还价的研究参加伐木的人员、分工等。后来又让我找来金高丽和外国孙,一直到半夜,姜大牙才和外国孙离开我家。金高丽就在爷爷的东屋和爷爷一起睡下了。

初三晚上,姜大牙敲响了挂在老榆树上的犁铧子,召集全村社员到饲养室开大会。会上,他把和爷爷及金高丽研究的参加进山采伐小分队的人员公布与众,其中队长是爷爷,副队长是金高丽,队员有三十晚上在爷爷家打朴克的八个知青和素萍的弟弟素忘、白兰的哥哥显和。姜大牙在会上还庄严地宣布:初六早晨小分队出发。他最后强调指出:“**说要一切行指挥。小分队听谁指挥?就是听正队长老头头和副队长金高丽的指挥,让你干啥就干啥,让你咋干就咋干。要注意安全,不能有一个人负伤挂彩。还要团结,啥叫团结,我先前讲过,就是大家伙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象往一个尿壶里撒尿那样。”

姜大牙讲完,爷爷从怀里掏出舅老爷送的那瓶茅台酒,冲着整齐坐在大炕上的社员们说:“这是我亲家军代表送的国宴名酒茅台酒,进山的和不进山的每人都喝一口,为明个进山的壮胆鼓劲。”

于是,那瓶茅台酒开始在饲养室的大炕上传来传去,到马老板子那里还剩多半瓶,但他握着喝起来就不撒手了,最后,被金高丽硬抢了过去,一扬脖喝光了。

姜大牙说:“采伐小分队也确定了,茅台酒也喝了,大家伙再唱个歌子。英子,你起个头,就唱李玉和喝酒那段。”

饲养室内顿时响起了激昂的歌声:“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我发现外国孙和小青年们在偷偷地笑。

大年初四早晨,从来未生过病的爷爷,突然得了一种怪异病,险些误了进山伐木。

爷爷这病怪就怪在来得突然,吃吃饭就好端端地嘴歪眼斜说不出话来,而且越想说话嘴唇越哆嗦。我急忙又把姜大牙找了回来。姜大牙说爷爷的病就象那年周小脚得的病一样,是中了邪,让我赶快去三道沟请王半仙来跳神驱邪,千万别耽误了进山采伐。我尽管不信神,还是和狗剩跑到西北岔王半仙家。但王半仙说他早就不敢跳神了,怕再被批斗游街。我和狗剩只好又来到西北岔大队部找到赤脚医生王小狠。

王小狠的父亲过去是西北岔大队所辖五个村的唯一的村医,因给人扎针时习惯咬牙,象是在发狠,人们都叫他王老狠。这几个村的孩子都怕王老狠,谁家孩子哭闹,只要说一声:“王老狠来了。”孩子立刻就不哭了。前年王老狠病逝,他儿子继承父业当了赤脚医生,扎针时也咬牙发狠,大家就叫他王小狠。

王小狠给爷爷检查病情后说:“是轻微中风,压迫了语言神经。”立刻给爷爷扎了几针,爷爷不一会儿就说出了话。我特别注意观察了王小狠,他在给爷爷扎针时果真咬牙发狠。

王小狠走后,我对爷爷说:“生病求医,要相信科学,破除迷信,王半仙跳神是骗人,王小狠扎针是科学。”

爷爷先是赞同地点点头,随后又说:“信神有神在,不信泥拉块。王半仙那年给周小脚跳神治好过病或许是撞大运撞上了,不可强信。可有些事别不信,我这病就是过年给老祖宗磕头忘了说几句话,老祖宗就不高兴了,怪我嘴懒,就不让我说话提提醒。”

我笑爷爷:“你这是心理自责,啥老祖宗高兴不高兴的。”

“大过年的别乱说话。”爷爷认真的告戒我,又给我讲起了我儿时曾听他讲过的那个“兔子换鲤鱼”的故事。

我真有些揣摩不透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