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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回战阴山博弈犬鹿 献热血延续风烛

上回说到怀晋、惜幻与穹庐中人一同饮食,饭间老者听惜幻说话,问怀晋为甚他二人一个关中口音,一个吴越口音。

怀晋心中一紧,暗想自己昨日编的谎话果然不够圆满,忘记惜幻吴地口音之事。但想谎话已然开头,要圆场,还得再编下去,只得继续扯谎道:“我这妹子幼时为避关中兵乱,随外祖一家逃到江南,长到十多岁才接回中原,学了一口吴侬软语,过了这几年仍改不过来。”

老者点点头,也不再追问。怀晋又问那位病人情况如何。老者回说更加不济。昨日午间醒了小半个时辰,到现在一直昏睡。惜幻听了好奇地问:“老伯,那人得了什么病?”

老者又将女人的怪病说了一遍,惜幻听了,在旁思索道:“您说的情形和以前姥姥得的病很像。”

怀晋怕她说出身世,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惜幻突然醒悟,赶紧噤声。老者听她此说,很是好奇,问道:“你姥姥也是这般嗜睡?”

惜幻看了看怀晋,不知该不该说。怀晋忙掩饰道:“她说的姥姥是个老妈妈,是江南外祖家的老佣人。”惜幻听他此说也即明白,便道:“是的,那个老佣人也得了这种病。后来有人告诉她一个办法治这种病。”

老者听她此说,眼中大亮,忙问:“什么办法?”

惜幻想了想道:“先要收集十九种草,熬煮成汤,再滴入十九滴血,一口气饮下。”

“这办法管用?”

“管用,但是只能延续千日性命,千日之后,便会气绝。”惜幻说着眼圈竟自红了。

怀晋见她要哭,知她定是想起妙徽,赶紧又暗暗拉了拉她衣服,对她道:“妹子,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件事,那老佣人后来真的多活了一千日?”

惜幻知他一再将妙徽说成佣人,是不想暴露自己身份,赶紧忍住伤心,点头道:“是的,正好一千日。”

老者听了,喜道:“姑娘,你知那十九种草都是什么?”

惜幻想了想道:“知道。当时有人对我说过。”于是,将名字一一道出。老者和怀晋听了,知道都是药材,且为寻常易见的,俱都高兴起来。怀晋想穹庐的人帮助了他们,现在惜幻所说药方若能为那女人延命,也算报答。

但听老者道:“反正现在她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试试姑娘这方子。”

怀晋忙道:“我们得诸位收留,感激不尽。这方子若真能医治你们的病人,也算报搭救济之恩。”

老者点点头,又问:“姑娘,你可知这些药材的分量?”

惜幻出谷后已经学了一些度量衡的数目,但还是拿捏不准,小声告诉怀晋,当时某种草拔了多少,某种果摘了多少。怀晋听她说,想了想,又将那些草药干燥后的分量算了算,便告诉老者每种约莫各二两。老者对身边的胡人说了几句话,那些胡人个个面露惊异之色,随即全都起身,收拾行装,出了穹庐。不多时,便听到穹庐外传来马蹄之声。想来是去筹办药材了。

怀晋想惜幻刚刚恢复,还很虚弱,不宜立即启程,况且此时献了方子,不如多留些时候,等他们用药之后,看看疗效再行离去,便同老者说了自己打算。老者自然愿意他们留下监制药剂,欣然应允,又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务须客气。怀晋道了谢,说要带惜幻出去走走。老者嘱咐他们莫在外面呆得太久,以免再受风寒。怀晋点头称是,找出皮衣、绒帽,为惜幻穿戴上,自己也穿戴了,便带着她走出穹庐。

二人来到户外,见风雪已停,眼前旷野银装素裹,仿若仙境。空气虽然寒冷,却很清新,都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起来。怀晋带着惜幻往北行走了一阵儿,见离穹庐已远,便低声交待她,以后说话都要将妙徽说成老佣人。惜幻点头应承。怀晋又问妙徽的病到底怎样。惜幻告诉他道:“姥姥当时也像老伯说的那样嗜睡,只是没有很严重。开始她以为自己老了,后来睡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她便说自己得了病。我问什么病,她说是沉眠之症。我问她怎么办。她让我同她在谷中找了那些草,熬成汤,又让我扎破手指,滴了十九滴血到汤中,全都喝了。她说这样或许可以延命千日。我问千日之后怎么办,她说没有办法,必死无疑。我当时不知什么是死,问她,她说就是睡着了,但不能再醒。我问为什么千日之后不能再喝那种汤延命,她说我爹告诉她再喝也没用。姥姥还说早死晚死无甚关系,只是舍不得我,不想让我一个人在谷中。后来,过了一千日,她果真死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说着又伤心起来。

怀晋赶紧安慰她道:“别难过了。你姥姥说的对,死就像睡觉。况且,她老人家已在山谷飞升,去天上见亲人,不像我们一时担心有坏人追杀,一时又要防备狼群。”

惜幻听他此说,也觉有理,点点头道:“姥姥也说,烧化飞灭后,便可去天上见亲人。”

怀晋见她已不太难过,赶紧转换话题,说了些自己知道的胡人风物给她听。惜幻觉得新奇,一边听,一边问他许多问题。怀晋也都尽量为她解释。二人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方转回穹庐。

进入穹庐,见内中男子大部分都已出去,只剩下昨日初见的青年和老者。老者招呼怀晋,问他要不要弈棋。怀晋想左右闲着无事,便点头应允。

老者问:“公子,你想下围棋,还是想玩儿鹿棋?”

怀晋听说胡人喜奕鹿棋,但究竟怎么个玩儿法却不知道,便向老者请教。

老者命仆从拿出一个正方形的铜质棋盘,上面镶嵌了许多金线,有些纵横、有些倾斜,在金线的交叉点上,又镶嵌了一块块圆形的金片。老者从一个长方形的漆盒中取出两枚鹿形与许多狗形的金制棋子,指着棋盘讲解规则。怀晋、惜幻听得有趣。原来鹿棋最初为阴山地区胡族发明,所设规则也是模拟当地部族狩猎之法。博弈双方一方执狗,一方执鹿,执狗的一方须尽力使狗相连,包围鹿,将其消灭;而执鹿的一方,则要破坏狗的连接,尽量吃掉狗。怀晋听明白了,便试着与老者博弈起来。开始他执狗,输了一盘,后执鹿,又输,复再执狗,便与老者打平。老者笑道:“公子果然聪慧,这么快便掌握了诀窍。”

怀晋抱拳道:“老伯过奖了,我也是误打误撞。”

怀晋见惜幻在旁观看,怕她无聊,让她同老者对弈一局。惜幻摇头道:“我若拿了鹿,不忍吃狗,我若拿了狗,不忍吃鹿,我不知该怎么下。”

老者听她此说,笑道:“姑娘心忒善了。这只是游戏,没有真的吃与被吃。”

惜幻仍是不肯玩儿,怀晋也不勉强,自己又与老者博弈一局。

一局未竟,留下的四名老妇已准备好午饭,过来叫他们饮食。怀晋此时正处上风,不想老者落败,便说不如先去饮食。老者欣然同意,收拾了棋盘,与怀晋、惜幻和留下的仆从一同去到灶边。

饭间,惜幻又问怀晋要胡饼,怀晋只得告诉她今早的是最后一张。此时惜幻才明白为什么昨日早晨他不吃东西,心中一阵感动,便再不挑剔,学着怀晋的样子大口吃了些肉干、炒糜,饮了些乳酪。只是吃的时候,多是闭着气,不想闻腥膻之气。怀晋见她吃得勉强,便道:“妹子,委屈你了。到了平城,总会有办法找些中原食物。”

惜幻听他说,一阵心酸,红着眼圈道:“大哥,你为了让我吃饱,昨日两餐未食。我怎么还能挑剔食物。”

怀晋听她说,也是一阵感动,安慰她道:“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者听二人对话,感慨道:“看来此前你们兄妹吃了许多苦。今后你们打算在平城久住么?”

怀晋回道:“现在也未可知。若是官司了了,还是想回南边。”

老者点点头道:“是呀,若非无奈,谁愿久客他乡。”

说到逃亡遭遇,三人倒都有些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如此,怀晋、惜幻在穹庐住下,期间,二人见胡人劳作,也过去学着喂马、拾马粪、烧灶火、炒糜子等等。到了第三日早晨,老者派去寻找药材的人骑马回到穹庐,将药材交给老者。老者即刻命人开火煎煮。怀晋已从惜幻处问了煎煮方法,告诉老者大约煮一个时辰即可。如此,待到煮好,怀晋便问老者要了一把尖刀,刺破自己中指,滴了十九滴鲜血进那汤药,让仆妇端着,趁热喂给躺着的女人。

女人被仆妇叫醒,迷迷糊糊饮下汤药,又复睡下。老者和一众胡人焦急地等待奇迹。等到中午,仍不见任何好转。又等到第二日下午,还是如此。惜幻见女人并没像姥姥那样好起来,便拉怀晋到穹庐外,偷偷对他道:“大哥,不如用我的血试试。姥姥一向疼我,但那个时候,却是扎破我的手指滴了血进去。会不会只有我的血才有用。袁伯母不也说我的血可以解血咒。”

其实此处关节怀晋早已想到,但他担心惜幻是血咒觹的秘密被人知晓,况且现在药物无效并不知是否出在血引之上,此时听惜幻说起王娇拿她解血咒的事,愈发担忧道:“若真是只有你的血有此功效,我怕这件事又与血咒有关。万一让人知道血咒觹的秘密……”

惜幻不待他说完,着急地央求道:“大哥,他们救了我,又留我们歇宿,又给我们饮食。如果我的血可以救他们的人,我便觉得自己报答了他们。况且这里并没人知道血咒的事。”

怀晋还是十分犹豫,惜幻却一再恳求。怀晋被她哀求不过,又想自己此前因过于谨慎,害死了邺城的婆婆,此时若因自保耽误救人,恐以后又增内疚,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于是,二人转回穹庐,怀晋对老者道:“老伯,或许是药引不对,才未见效。我妹子说她记得似乎应为少女鲜血,不如再煎煮一锅汤药,让我这妹子滴些血进去试试。”

老者点头道:“也好,辛苦姑娘了。”

惜幻摇摇头道:“不辛苦,你们救了我,我很想报答你们。”

如此,老者命人再次煎煮汤药。好在此前他命人置办药材时留有余地,每种都办了一斤,此时倒真派上用场。待到煎好,惜幻扎破手指,滴了鲜血进去,由几名老妇喂女人饮下。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那女人果然渐渐清醒。老者非常高兴,坐到她身边同她说话,说的都是胡语,还用手指指了惜幻。怀晋、惜幻听不懂他说什么,猜想他是向那女人说惜幻现方延命的事。女人听老者说了一会儿,便让他扶自己坐起来。老者又过来叫怀晋、惜幻过去,说是主人有话对他们说。

二人此时才知道,原来穹庐的真正主人不是老者,而是那女人。二人还是第一次走到女人坐卧的东向,近距离看到女人,见她约莫三十多岁,头发也像其他胡人那样盘结成许多发辫,眼睛很大,鼻梁略比汉人高挺,除此之外五官似乎更像汉人。虽然眼角、额头已经有略起皱纹,但也算风韵犹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身上所著衫袍的袖口、领边全用金线镶绣着各种祥瑞图案。

女人见他们过来,对惜幻道:“姑娘,我听许先生说是你赐药方救了我。这办法只能延命千日?”讲的竟是汉话,只是带着浓厚的胡人口音。

惜幻点点头,有些忧伤地回道:“为那个老佣人治病的大夫说这种办法只能延命千日。”

女人点点头道:“若能有所作为,千日也够了。”

怀晋见她穿戴很是讲究,穹庐内的陈设又多镶金镀银,连棋盘的棋路、棋子都用黄金制成,早已料知此中之人非富即贵。听她这样讲,愈发觉得此人不凡。

此时,女人又对二人道:“许先生说二位在石赵惹了官司,要去平城躲避。我们明日也要回平城,不如二位到我的居所暂住,权作报答二位延命之恩。”

怀晋觉这些人太过富贵,恐易洞悉他们的身份,不想与他们交往过密,赶紧回绝道:“夫人客气。我二人得许先生救助,方才幸免风雪之灾。如今现方,也算答报。夫人大病初愈,需要调养,我二人不便去府上打扰。”

“不妨事,我府上地方大,仆人多,招待二位绰绰有余。况且,我见这位姑娘甚是喜欢,想与她亲近亲近。”女人说着拉起惜幻的手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惜幻听她问,想起怀晋此前的叮嘱的话,回道:“伯母,我叫刘小妹。十八岁了。”

女人笑道:“小妹,嗯,好,好名字。我们鲜卑人不兴叫伯母,你叫我阿姐吧。”

惜幻听她说,便点头应道:“阿姐。”

“你长得这么俊俏,真是招人喜爱。你要多留在我身边一些时候。”

惜幻被她拉着,感觉女人的手越来越温暖,再看她的容貌,竟联想到在刘家见过姥姥年轻时的画像,一时觉得很是亲切,便点了点头。

怀晋见她答应了,也不便再行推辞。暗想如此也好,此时身上所带银钱所剩无几,到了平城,无论住店、赁屋,都是麻烦。若有个落脚地方,可解一时之难。到时候,等有办法找到新的住处再搬走。

于是,众人又在穹庐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拆了穹庐,放到套好的七辆马车上。除了女人坐了另外一辆马车,其他人都骑马启程。女人让惜幻和她一同坐到马车上,怀晋却不敢离开惜幻,只说不必了,要了一匹马,仍与惜幻同乘。这次他们的行李也可放到车上,不用自己背负,但宝剑和瑶琴,仍不敢离身。如此,一行人向东北行进,行到下午便见到了平城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