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不快道：“你郭黑子大家大业的，吃你一顿咋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这么着，不白吃你，头年你跟我求的《看泉听风图》，我再帮你画一幅！”
郭心阳笑道：“一桌粗菜浊酒，换‘雅温侯’梅部长的一幅看泉听风，我这便宜占大发了！若是再能一赏二姑娘的琴曲，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雍池讪笑道：“郭大哥你好不害臊，小两口哪有这般吹捧的！”
雍澈的双眉已连在一起。
修篁识趣的张罗大家喝起酒来，掩过尴尬。
喝过三五杯，雍澈向郭心阳问道：“令堂恙体如何？”
郭心阳放下酒杯，喟叹道：“好歹又挨过一冬，今年当无大碍。”
雍澈正色道：“什么时候我去一趟，你别推辞。”
郭心阳拍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人病可医，国乱谁治？”他起身负手，愁容满面。
桌上人面面相觑，心道此时神州一统，何乱之有？
只有修篁抿了口酒，道：“我辈书生，没有经天纬地之能，只求略有小惠于民，便不枉此生了。”
雍澈听着糊涂，向郭心阳问道：“关里又有啥消息？”
郭心阳冷道：“各处封疆大吏，手握雄兵，久为隐患。此次有人牵头，提出反对南军的旗号，只怕战事一触即发。也不知山海关拦不拦得住漫漫狼烟！”
“又要打仗了？”雍澈惊道。
修篁也道：“早早晚晚，怕是免不了。少帅节度关东，也不知他趟不趟这浑水。”
郭心阳叹道：“贸然出兵，绝非上策。可若不表态，将来难免被动，此番和当年‘讨袁’不同，着实是道坎儿啊。”
梅清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百无一用是书生，啥时候轮到你们几个酸腐秀才妄论国事了！喝酒喝酒！”
雍池笑道：“听丛丛说…”秋丛咳嗽一声，她忙改口道：“听凌霜说，梅师兄你有一通背的漂亮纹身，妹妹我想开开眼呢！”
不待雍澈怨她胡闹，梅清已向秋丛啐道：“好你个秋凌霜，啥嗑都跟妹子们唠！我又不是大姑娘，后背也不是西洋景，干嘛一个个的都要看！不成！不给看！”
众人哄笑间，雍池又柔声央求道：“好师兄，你就给看看嘛，怎么旁人看得，我这嫡亲的师妹就看不得了？”
雍澈终于斥道：“小池不要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口口声声的要看师兄赤膊，这成何体统！”
雍池委屈着再不做声，梅清却道：“哎哎哎，我说雍社长，你那威风回你家里、回你青武协、回你军医社抖搂去，搁这儿你都得管我叫声师兄，我师妹要看，让不让是我的事，你却拦不得！”
梅清在同泽学子中何等威严，雍澈自然不敢再多置喙，只能眼看着“雅温侯”当着众人解开两粒扣子。他解到一半，忽的停住，“不对啊，我吃亏啊！”
众人又是大笑，他朗声道：“这么着，雍大姑娘，你喝三盅酒，再跳个舞，我就给你瞧！”
雍池毫不扭捏，应了声好，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待倒上第二盅，却被秋丛抢了过去。“酒我替了，成不成？”
梅清冷笑道：“你说呢？”
修篁又出来和稀泥，笑道：“成是成，不过老规矩，翻个番！”
秋丛微一皱眉，道了声：“得嘞！”仰脖连干四盅，靠在椅背上，已是满脸通红，雍池赶忙给他夹菜压酒，梅清却道：“这酒官司算是了了，雍大姑娘你的舞呢？”
雍池娇笑道：“不是我不跳，只是没有曲子，这舞今儿跳不成，赶明儿回补给您，这会儿就让妹妹先瞧瞧吧！”
梅清却不依不饶，“那你今天看不成了！”
郭心阳见状也出来添乱，“看的成看的成，今天我就献个丑，和二姑娘合奏一曲，给大姑娘伴奏如何？”
雍泠听了嗔道：“你好没道理，也不问我愿不愿意，怎么就直接答应旁人。”
郭心阳向她俯身柔声道：“那雍二姑娘是否赏脸？我郭某人有没有这个荣幸？”
雍泠面上一红，颔首低声道：“你怎么也跟旁人学的油腔滑调，取琴去吧…”
雍澈的叹息声中，郭心阳已安排仆役将绿绮琴置放妥当，待雍泠坐在琴前，自己又取来一根洞箫，向众人笑道：“初学乍练，贻笑大方！”
诸人均道无妨，只有雍池问道：“还没告诉我是什么曲子呢？”
郭心阳和雍泠异口同声道：“凤求凰！”
除了雍澈，旁人又是大笑。雍池更是讪笑道：“我是没得挑了！得，这哪是给我伴奏！今儿是您二位合奏，我在这伴舞了！”
雍澈只知郭心阳颇通音律，却不知他擅奏洞箫，此时初闻，只觉箫音生涩中浓情满溢，甚至盖过了雍泠琴音的涓涓不息。
琴箫合奏中，雍澈心中默诵着相如辞赋：“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心中所思，自是那已成故人的佳人。
他黯然看了看厅中翩然旋舞的妹妹雍池，又想起那年夏天，另一个同样长袖善舞，今日只得相见不得相守的美丽姑娘。
动荡的大时代，容不下缠绵的小思量。
郭家那次接风酒后没多久，内战在即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成了冯庸大学学子们热议的话题。
学生们自然是反战的先锋，可他们也都知道，内战似已不可避免。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少帅大人的表态。
早春的心亨亭里，五个少年自也有一番论战。
“若以道统而论，没的说，还是该维护南军的集权！”大嗓门的当然是凛然正气的“雅温侯”梅清。
秋丛不以为然，“多少路诸侯一齐起兵讨伐，是不是也能反映点儿天道人心啊？”
梅清辩驳道：“想当年诸葛武侯安居平五路，你能说那五路兵马就是天道，就是人心了？”
饶是聪慧如秋丛，听了这话也噎了一阵，修篁便插道：“连年混战，道统渐失。带兵打仗的，只怕也没有几个是真心顾着天道人心的。要我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