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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初稿完成了,陈涛叫项婷抽空来取回去打印,顺便也好把孩子带到乡下来玩一玩。取稿子是假,要项婷周末带着孩子来玩是真。陈涛喜欢孩子,没了陈星,生活黯然失色,要不是紧要的事情一桩挨着一桩接踵而至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真能渡过如此艰难的情感难关。每次去城里,都没有看见项婷的孩子,次数多了,心欠欠的,显得有些失落。小说写完了,从自己设置的情感世界里走了出来,他的第一个愿望便是看到项婷的孩子。他觉得孩子单纯,天真,无忧无虑,和孩子在一起玩耍非常快乐。就这么简单,没有更多的理由,也找不出什么更为具体的原因来。

一大早,他就跑到车站去接项婷母女俩。母亲和陈涛一道出门,去农贸市场买菜。路过大堤入口处,又和周兰撞上了。周兰在母亲陪同下也是到农贸市场里来买菜的。她的肚子越挺越大了,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生小孩的。

陈涛的母亲对周兰说:“闺女,出门多走动是好事,但要小心一点。路上行人多,摩托车又不讲个王法,老是横冲直闯的,伤着了身子不好。”

“大妈,我只在附近随便走一走,不碍事的……大妈,这么早就来买菜,是家里有客人来吗?”

“啥客来人呀,自从涛儿去年出事,亲戚大都不往来了……涛儿说他的书写完了,婷婷那闺女要带着孩子来乡下玩,所以大妈就大老早的跑来了。买一只母鸡,煲一锅红枣鸡汤,补一补,好过冬呢!闺女,你也多煲点鸡汤喝吧!红枣炖母鸡,吃了好,补气血,开脾胃,活络筋骨。你们年轻人多煲点鸡汤喝,肤色红润,比涂了粉不知要强多少倍呀!”

“大妈,看你说的,我心里都快痒起来了……妈,咱们也去买只母鸡回家吧!”周兰乐呵呵地笑着,对自己母亲说道。然后又问陈涛:“小说写完了?”

陈涛点头。

“写完了就好,朱所长整天骂骂咧咧的,看谁也不顺眼。要不是你找政委给他打了电话的话,怕是真要拿你的工资出气呢。动不动就拿人的工资出气,是哪门子道理呀!老所长,何时让我拜读拜读好吗,接受一点文化熏陶嘛!”

陈涛眯着眼睛看周兰,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逗我吧,啥文化熏陶不文化熏陶的,写点无聊文章,纯属苦中取乐,压根儿就不敢指望能去熏陶谁。现在还是手写稿,小项说来拿回去替我打印,等她打印好了,装订成册,我再送你一本吧!”

“多少字?”

“30多万!”

“那么多呀,她何时才能打完?”

“不清楚,我对电脑是外行,不懂的。”

“学嘛,所里又配了两台新电脑,王兵都学会了……这样吧,分一部份给王兵,没事的时候他替你打,两个人分别打要快一些……”

“有那必要吗?……小项能忙过来,她打字快着呢!”

周兰思忖,心领神会,笑道:“老所长蛮信任准夫人嘛!……唉,何时吃喜糖呀?”

陈涛正待回答,一辆摩托车从巷道里直冲过来,到了他们身旁,躲闪不及,一个急刹车,差一点就撞到了周兰的身上。

周兰惊出一身冷汗,盯着吓得面如灰土的驾驶员责备道:“骑车慢一点不行吗?”

驾驶员显然是认识陈涛和周兰的,因此,赶紧赔礼道歉。

陈涛问驾驶员:“有驾照吗?看你这骑车的模样便知道你没有驾照。有驾照和无驾照的人骑车大不同……有本吗,拿出来让我看一看?”

驾驶员是个年轻小伙子,听了陈涛的话,不敢正视陈涛的目光,把头埋下了。

“有就拿出来吧,咱们是派出所民警,有权责令你出示驾照!”陈涛催促说。

小伙子仍是不开腔。

陈涛的母亲和周兰的母亲在一旁也发话了。

陈涛的母亲说:“差一点就闯祸了,还愣着干嘛!”

周兰的母亲用身子护住周兰,责备小伙子:“骑车长只眼睛嘛,人多的地头儿开那么快做啥呢!”

“没有吗?没有驾照就不能驾驭机动车辆,按规定我们要暂扣你的摩托车和对你本人实施处罚……”

“所长,我有证!”听说要扣车和处罚,驾驶员慌了神,忙抬起头望着陈涛,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加盖了派出所公章的“摩托车准许营运证”来。

陈涛接在手里看了看,问周兰:“所里何时给摩托车办这样的证了?派出所有权力准许摩托车营运吗?”

周兰用肘悄悄碰了碰陈涛,从陈涛手中取过“营运证”,递还给驾驶员:“去吧,骑车慢一点,出了事谁都脱不了干系!”

驾驶员欣喜万分,连连点头说“是”,然后接过“营运证”,骑上摩托车一溜烟跑走了。

陈涛云里雾里找不着北,他问周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兰把陈涛拉到一旁,背过看热闹的人群,低声说:“你不清楚,所里经费紧张,连电话费和水电费也交不起,因此,朱所长来了后就规定辖区内所有搞非法出租的摩托车、微型面包车,都一律到派出所登记,按月缴纳管理费,然后再持‘证’营运……”

“持什么证?就持这个捂着鼻子哄眼睛的‘准许营运证’么!这是在枉法,是在把法律当儿戏……为了搞创收,为了给派出所挣点所谓的办公经费,法律不要了,规章制度不要了,没有驾驶资格的人只要交了钱就可以驾驶机动车辆,没有营运资格的机动车辆只要交了钱就可以明目张胆地非法营运……法律、良心、道义、责任,通通被金钱肆意践踏。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糊涂的社会才能允许其存在的一种公共管理逻辑呀!这就是改革开放的深入吗?这就是民主与法制建设的日臻完善吗?这就是伟大而战无不胜的人民共和国正在成长吗?真是岂有此理!猫不逮老鼠,反和老鼠沆瀣一气,受难遭殃的终究是共和国的主人,是共和国的纳税人……”

陈涛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慷慨激昂。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此,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他拿住了话头:“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

周兰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陈涛说此话没有丝毫的恶意,但是,陈涛过于理想化了,他的痛苦源于他对现实的深深忧虑和不理解。文人嘛,大多如此,因此,她强装笑颜,劝说道:“老所长,有容乃大,凡事看宽一些吧,见怪不怪!相信我们国家,相信我们所处的时代,会一天比一天美好的。真的,我感觉到了,尽管我们有许多的不如意,但都只是暂时的,你说是吗?”

陈涛默默地垂着头,不再说话。